电话线也能成为束缚人的绳索。(《色情热线》影碟封面)
结构电影情节时,电话是非常有效的道具,切入悬念、中断故事、缓解冲突、暗示发展,只一串电话铃声便可以奏效。希区柯克的多部悬疑影片中都有成功运用,《电话谋杀案》干脆将等待电话设置成了影片的中心情节。电话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且具有天然的未知与神秘特点。《美国往事》中罗伯特·德尼罗扮演的“面条”躺在中国烟馆里,那一串串电话铃声,就像在催魂,他在这令人心神不安的刺耳铃声中回忆那些堕落的生活。后来的很多导演都把铃声视为恐怖与悬念片的救命稻草,风靡日本的《午夜凶铃》等均是此类代表的延续。
人出现在现场却将身体隐藏,电话实现了这一古人的梦想。人可以单凭声音即可巧妙地表达丰富的情感,比莅临更佳的是,它可以伪装表情、隐去尴尬,《围城》中的男女主人公示爱时便特意选择电话,且还使用了一般人听不懂的洋文。可见,20世纪30年代的大上海,电话功能的启蒙早已开始。
电话使声音在交流中上升到了“中心”的位置,虚无缥缈、说过即逝的声音,因为声形错位而具有了暧昧的功能。人们不必劳神费力地去登门拜访、人约黄昏了,不必为相见的着装打扮而煞费苦心,你完全可以仰在沙发上,或只穿条短裤(干脆裸体其实也没人知道),就可与达官显贵或你的顶头上司谈谈天气人情,或说些不凉不淡又必须说的话。登门拜访、探亲访友的所有繁文缛节皆可免去了。颇有一些怯懦的登徒子,凭着冰冷的话筒,胆大包天地向他们平时正眼都不敢看的心中女皇,发动情战攻势。我有一朋友,貌丑,声音极富磁性,口才一流,硬是凭着每天几个电话,不出数月便虏得一美女的芳心,该美女(已成该友之妻)悻悻道:“全是他电话的声音把我说软了!”
比利时影片《色情电话》几乎全部是由男女主角互通电话构成,正值困惑中年的孤男寡女,因为缺少爱与性,就通过电话互相进行“话淫”,在电话中让自己沉迷在假想的亲昵、快感和高潮中。这让我想到现在实行的“网恋”,不同的是因为有声音,总算在“声色犬马”中,还占了一个“声”。当女方假冒自己突然去世时,男方便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怀念地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就违反了当初两个人“互不打听对方身世”的约定,而当女方再以真声出现在听筒时,男方知道女方跟自己开了个大玩笑,顿时觉得萌动的真情被欺骗被侮辱了,由此十分恼怒。看来,即使是在“色情电话”中,人也因彼此“话淫”的和谐而产生真情,并不愿意被亵渎。
当电话逐渐成为现代人的主要交流工具的时候,等待电话便成了很多现代人的宿命。“等我电话!”或“到时我给你打电话!”已成为生活中最司空见惯的场景,等待电话同时也就成了现代人常在的一种精神状态。
一般说来,等待电话是人们不经意的心理现象,现代人在丰富的物质生活中,渴望交流沟通,渴望去体味“生活在别处”,“别处”是哪里?在电话线的另一头!等待也许只是一次声音的造访,等待的也许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信口一说的许诺,这样的等待与名画中一个女子一边织毛衣一边等待远方丈夫的归来其性质与轻重应是一样的。作为置身事外的第三者,谁能分出当事人情感等待的轻与重呢?对一相情愿的痴情者来说,等待只是一串总也响不起的电话铃声。
等待电话使电话所处的环境蒙上了一层神秘氛围。我有过无数次等待电话的经历,在等待中,人的精神往往处于一种静止的状态,时间仿佛也停止了;等待中你所做的事情变成了无意义的机械运动,阅读也成了一片空白;在等待中,除了期待的内容外,一切都失去了记忆。被等待的人也许正在海上畅游,而你已成了被困在网中的鱼。
在等待你期盼已久的电话时,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对你都是一次精神煎熬,你迫不及待地抓起听筒,听到的却是你完全不希望听到的不速之客的声音,你还要强忍烦躁地寒暄,还要赶紧找借口,让对方迅速挂断电话。等待电话使人成为物质的奴隶,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在自己家的空荡的客厅里等待我渴慕已久的心上人的电话。那真是一次精神的历险,我不断地查看电话机是否放好,怕铃声太小听不到,我甚至连卫生间都不敢去。但那天,我终于没能盼来本该打来决定爱情命运的电话,命运真会捉弄人,那整整一天竟没有一个电话打来,后来才知道,那天电信局修线路,恰好我所用的电话线停了一天,这样的巧合简直令人发疯。
1989年的冬天,我在寒冷的北方写过一首名叫《等待电话》的诗,写得其实是自己的一次真实感受,诗的意象是:一个人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独自对着悬浮的时间,等待肉体以及电话牵挂的远方的声音,宫女一样寂寞的旧时钟贴着苍老的墙不住叹息,我黑色的躯体等待白色电话灿烂的声音,写情写景写漫长而绝望的等待,“黑暗的心滋生”出了一丛丛的“败草”,就是说,很久很久之后,终于传来了“那金光闪闪的铃声”,我狂喜地一跃而起,要去抓那白色的话筒,却不知道,那天籁般的音响,来自于“自扇耳光的嘹亮”。
十年过去了,那“嘹亮耳光”的声音,依然响在耳边,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为何能奇妙地融为一体?等待电话,是等待一记“嘹亮耳光”?还是等待一次精神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