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新闻生涯中,差不多有三年时间,是在采访和写作一种所谓“社会大特写”的专稿,内容多涉及一些热门的大案要案。有一次,我在海南采访一桩买凶杀人大案,因为刚刚发生不久,主犯尚未抓获,各个方面都十分敏感,主持破案的公安干警更是守口如瓶,坚决拒绝接受任何采访。我知道其中的艰难,便准备迂回行动。我找到了主持破案的警官,当他知道我是记者时其戒备颇有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森严。我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提任何采访要求,而是对他的面貌大加称赞。我说,他的脸型线条刚毅,目光既冷俊又有种睿智和威慑力,是那种十分上镜的形象,如果在电影和电视剧中塑造一个中心人物,肯定魅力十足,会大火。我更是把自己早年的影视经历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番,他果然就放松了警惕,兴致勃勃地与我天南海北地神聊起来。因为谈得投机,颇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味道,当晚我们还一起到酒吧饮酒听歌。当然,我圆满完成了这次采访和写作任务。
讲这件事,丝毫没有炫耀自己的意思,事实上,我的恭维并不是无中生有,那警官也确有些不凡的样貌,我只是当即发现了这点并适时地给以称赞,以赢得他的好感。如果不是后来看了意大利电影《星探》(TheStarMan),我也早忘了这件事。
《星探》的中心手段就是恭维他人的面貌上镜。
片中的男主角莫拉利假扮一个电影制片公司的“星探”,他引诱别人上钩的最常用的一句话是:“好上镜的面孔。”这句话让我忍俊不禁,因为它使我想到了上面说到的那次采访。虽然采访没有那么简单,但其中心意思确实也是从“好上镜的面孔”开始的。
“好上镜的面孔”其实是很多人都有的内心期待,朱塞佩·托纳托雷在《星探》中塑造的男主角,正是抓住了人们这种共同的心理期待,诱以名与利的美好畅想,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大路 La strada (1954)
这部影片在结构和人物设置上,都让人想到电影大师费里尼的《道路》。不同的是《星探》更有趣,表现的内容也更广泛。它很巧妙地通过一个骗子对整个西西里人的诈骗过程,深刻地展示了人们的内心渴望,并将一种极为普遍的民众心态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
莫拉利自称是环球公司的星探,凭着他贴满电影明星照片的篷车和如簧巧舌,单枪匹马地骗过了一个个西西里岛的小镇。在他诱人的演说下,小镇的男女老少都做起了明星梦和发财梦。他们挤出辛劳中的点滴时间背诵指定的台词,挤出微薄的收入用于试镜的费用。拿不出钱的少女只好满足老淫棍的色眼;为了女儿能被导演看上,一个贫穷母亲不惜向莫拉利卖淫抵账。当这些小镇居民纷纷站在摄影机前,为了打动导演,他们本真地表现自己,甚至说出心中最隐秘的愿望。
有趣的是,当莫拉利在向下一个小镇进发途中,被一个警察拦住了去路,这个以权谋私的警察就地站在路边试镜。跟着,莫拉利被三个兄弟劫匪抢劫,面对劫匪,莫拉利竟成功地说服他们站在山洞里试镜,并向劫匪收取了昂贵的试镜费。
当然,影片不仅有诈骗和反诈骗,也有爱情的悲喜和骗子的辛酸,当莫拉利经过了牢狱之灾以及与孤女庇泰的爱情破灭之后,他开着自己幸存的破篷车向远方驶去。一路上,他的眼前满是那些蓬头垢面的贫苦人“好上镜的面孔”和在试镜时的真诚而天真的话语。
乱世佳人 Gone with the Wind (1939)
影片中的小镇居民在试镜时,最喜欢带着激情背诵《乱世佳人》结尾的台词:“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因为对未知的“明天”缺乏信心,不少人错把这句台词背成“明天,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在对“明天”的美好憧憬中,他们轻信了欺骗他们的人,也轻信了自己。
其实,何止于这些落后的小镇居民,当面对“好上镜的面孔”的恭维,面对名利的天花乱坠的诱惑时,能有几人还是清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