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贝娄在《寻找格林先生》的开头,引用了一句话:“凡你应当做的事,要尽力去做。”这句话取自《圣经》的“传道书”,跟下来的话是:“因为在你所去的阴间,没有工作,没有谋算,没有知识,也没有智慧。”贝娄没有引用后面的话,我想他是不愿将结果表明,“做事”的过程当然是寻找结果的过程。《寻找格林先生》中的主人公最终也没找到格林先生,在犹豫和无奈下他将本该交给格林先生的救济支票塞到了一个醉酒女人的手里,最后,他有点自嘲和自慰地说:“毕竟,他是可以找到的!”
看到姜文在《寻枪》结尾灵魂出窍似的灿烂笑容,我想到《寻找格林先生》最后的自嘲与自慰,当然,两者的故事和主题并无直接的联系,但其中所诠释的深意还是有共同点的。
《寻枪》对悬疑的破解是很冒险的,它与希区柯克的悬疑不同,希氏的寻找是让观众处在全知的地位,凶手的每一个举动都只是向“好人”逐渐暴露的过程,所有的细节都是在给凶手增加犯罪的根据。而《寻枪》却是让观众和片中的主人公完全一样,谁也不知枪在哪里、谁是凶手,这就在观众的心中构成了强烈的期待。一旦凶手暴露,就必须既出人意料又完全在情理之中。《寻枪》最后悬疑大白,杀人凶手竟是卖羊肉粉的小贩,尽管有必要的铺垫,也有直接的道白表明杀人的动机,但看到这里,我还是觉得很遗憾,作品的张力一下被削弱了。在采访姜文时我曾就这个问题求证,方知当初凶手的设置并非如此,但凶手设置最是敏感,主创人员为此勉为其难,谁是凶手都不好通过,最后只好让最底层的小人物去充当。整个影片拍摄中,主创者要修改剧本一个字都要得到上边批准。导演陆川和主演姜文都在访谈中谈到,他们不想回避,不想去走地下电影的路子,他们寻求一种互相谅解、理解、共同接受的可能。事实上他们的确做到了,尽管有不尽如人意之处。讲到这点,我丝毫不想去批评和抱怨陆川和姜文,相反,对他们在寻找中必要的妥协表示理解。
和寻找相近的词语是探询、搜索,在试探了众多的路径而难以走通之后,陆川和姜文找到了现在的路,虽然不是最好,但总算是可以走的,想让路变得更宽阔的方法就是不断地走。“寻枪”的另外一个层面,就是寻找一条路。
樱桃的滋味
思考寻找的意义,不禁想到我们的邻国伊朗。这个国家的电影和电影人杰出得有些匪夷所思,他们是在几乎雷同的极其有限的题材中去结构影片,竟能制作出缤纷灿烂的作品。几乎看他们的每一部影片我都有深深的感动,我注意到,在他们感人的作品中常常有和寻找有关的话题,实质上,他们是以极小的角度,极其简约的故事不断寻找人性中的善与真。因为这种关乎人本质意义上的最高寻求,而激起了全世界人的关注、共鸣和深深的感动。近些年,伊朗在国际影坛大放光彩的电影几乎都是关于寻找的小制作,比如《樱桃的滋味》、《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后父》、《小鞋子》和最近的《坎大哈》等等。伊朗众多杰出的电影人不仅深刻地诠释了寻找的意义,更成功地寻找到了立足本土拍出电影杰作的途径。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人因丢失与匮乏而去寻找,当年顾城、北岛、舒婷们的影响其实正是寻找的影响。由此观之,《寻枪》的意义不只给我们提供了一部好看的电影,也不只是唤起了我们心灵的追问,它成功的经验和难以避免的遗憾都在提示我们,在寻找的路上如何学会妥协,并在妥协中怎样做得更好。